欢迎阅读专辑三刻拍案惊奇,你可以免费在线阅读或者下载
疑案小说网
疑案小说网 耽美小说 官场小说 推理小说 重生小说 竞技小说 综合其它 网游小说 短篇文学 军事小说 灵异小说 校园小说 穿越小说
小说排行榜 武侠小说 仙侠小说 历史小说 玄幻小说 乡村小说 都市小说 科幻小说 架空小说 总裁小说 同人小说 言情小说 经典名著
好看的小说 红杏墙外 魔女传承 我的亲人 异地女友 幸福生活 梦游妈妈 不伦舞台 一品乱谭 岁月欢歌 山中小屋 热门小说 全本小说
疑案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三刻拍案惊奇  作者:梦觉道人 书号:10233  时间:2017/3/27  字数:12966 
上一章   卷四    下一章 ( → )
设计去姑易 买舟送父难

  哀哀我母生我躯,哺鞠育劳且劬。

  儿戚母亦戚,儿愉母亦愉。

  轻暖适儿体,肥甘令儿腴。

  室家已遂丈夫志,白发蒙头亲老矣。

  况复昵言,逆亲意。

  帷薄情恩醴比浓,膝前孺慕摶沙似。

  曾如市井屠沽儿,此身离里心不离。

  肯耽前一时乐,酿就终天无限悲。

  老母高堂去复还,红颜弃掷如等闲。

  蒸黎何必羡曾子,似此高风未易攀。

  古云:“孝衰子。”又道:“肯把待子的心待父母,便是孝子。”因人无时,只与得父母朝夕相依,自然情在父母上。及至一有,或是爱她的,喜她的才,溺她的情,不免分了念头。况且娶着一个贤妇,饥寒服食,昏定晨省,儿子管不到处,她还管□□□□□(到。若遇那)不贤妇人,或是恃家中富贵,骄傲公姑;□□□□(或是勤吃)懒做,与公姑不合;或鄙啬爱小,嫌憎公姑费她供养;或妄嫌恶小姑小叔,疑心公姑护短偏爱,无不向丈夫耳聒guō絮;或到公姑不堪,至于呵斥,一发向丈夫枕边悲啼诉说。那有主意的男子,只当风过耳边,还把道理去责她,道:“没有个不是的父母,纵使公姑有些过错,也要逆来顺受。”也可渐渐化转妇人。若是耳略软,动了一点怜惜的念头,新月累,浸润肤受齐来,也不免把爱父母稍懈。还有平原怕她强悍,恐怕拂了她,致她寻了些短见,惹祸不小,便趁口说两句,这妇人越长了志了。不知夫原当恩爱,岂可到了反目比离?但祭仲道:“人尽夫耳,父一而已。”难道不可说“人尽也;母一而已”?还要是男子有主持。苦是大家恐坏了体面,做官怕坏了官箴,没奈何就中遮掩,越纵了妇人的志,终失了父母的心。倒不如一个庸人,却有直行其是的。

  这事在姑苏一个孝子。这孝子姓周名于伦,人都教他做“周舍”他父亲是周楫。母亲盛氏。他积祖在阊门外桥边开一个大酒坊,做造上京三白、状元红、莲花白各酒浆。桥是苏州第一洪,上京船只必由之路,生意且是兴。不料隆庆年间他父亲病殁了。

  有个姊儿叫做小姑。他父亲在曾许吴江张三舍。因周楫病殁,张家做荒亲娶了去,只剩他母子两身相倚,四目相顾。

  盛氏因他无父,极其爱惜,拣好的与他穿,寻好的与他吃,叫他读书争气。那周于伦却也极依着教训,也极管顾母亲。喜的家道旧是殷实,虽没个人支持,店面生意不似先时,胡乱改做了辣酒店,也支得日子过。到了十五六岁,周于伦便丢了书,来撑支旧业,做人乖巧和气,也就渐渐复起父业来。

  母亲也巴不得他成房立户,为他寻亲。寻了一个南濠开南货店钱望濠女儿,叫做掌珠,生得且是娇媚。一进门,独儿媳妇,盛氏把她珍宝相似。便也两夫年纪小,极和睦。

  周于伦对她道:“我母亲少年守寡,守我长成,一个姊姊又嫁隔县,妳虽媳妇,就是女儿一般。要早晚孝顺她,不要违拗。”掌珠听了,便也依他。

  只掌珠是早年丧母的,失于训教。家中父亲溺爱,任她吃用,走东家,闯西家,张亲娘,李大姐,白话惯的。一到周家,盛氏自丈夫殁后,道来路少,也便省吃俭用,邻舍也不来往,掌珠吃也就不得像意。指望家中拿来。家中晚娘也便不甚照管。要与丈夫闲话,他也清晨就在店中,直到晚方得闲,如何有工夫与他说笑?看他甚是难过。

  过了几月,与丈夫的情谊浃洽了,也渐渐说,我家中像意,如今要想什饮食,都不得到口。希图丈夫的背地买些与她。那周于伦如何肯?就有时买些饮食,毕竟要选好的与母亲,然后夫方吃。掌珠终是不快。

  似此半年,适值盛氏到吴江探望女儿,周于伦又在外做生意,意思待要与这些邻人说一说儿。却又听得后门外内眷且是说笑得热闹,便开了后门张一张。不料早被左邻一个杨三嫂见了,道:“周家亲娘,妳是难得见的。老亲娘不在,妳便出来话一话。”

  掌珠便只就自己门前与这些邻人相见:一个是惯忤逆公婆的李二娘;一个是惯走街做媒做保的徐亲娘;一个是惯打骂家公的杨三嫂,都不是好人!故此盛氏不与往来。那李二娘一见便道:“向杨亲娘说周亲娘标致,果然标致得势!哪不肯走出来白话一白话?”

  杨三嫂道:“老亲娘原是个独柱门的,亲娘也要学样?只是妳还不曾见亲娘初嫁来时,如今也清减了些。”

  李二娘道:“瘦女儿,胖媳妇,哪倒瘦了?难道嫁家公会瘦人?”

  杨三嫂道:“看这样花枝般个亲娘,周舍料是恩爱,想是老亲娘有些难为人事。”

  只见徐婆道:“这老娘极是琐碎。不肯穿,不肯吃,终絮聒到晚。如今是他们夫世界,做什恶人!”掌珠只见微笑,不做声。

  忽听得丈夫在外边叫什事,慌忙关了门进去。

  自此以后,时时偷闲与这些人说白。今这家拿出茶来,明那家拿出点心来;今这家送什点心来,明那家送什果子来;掌珠也只得身边拿些梯己钱,不敢叫家中小厮阿寿,仅央及杨三嫂儿子长孙,或是徐媒婆家小厮来定买些什果子点心回答。又多与买的长孙、来定些,这两个都肯为她走动。遇着李二嫂,只是说些公婆不好,也卖自家不怕忤逆她光景。杨三嫂只说自己钳制家公,家公怕她的模样。徐媒婆只是和子,时常说些趣话儿取笑。她三人似此热闹半个月。周于伦只顾外面生意,何尝得知?

  不期盛氏已从女儿家回来。说为女儿病了急心疼,在那厢看她,多住了几。掌珠因婆婆来,也便不敢出门。这些女伴知她婆婆撇古,也不来邀她。每做着事时,听她们说笑,心里好不的!没奈何乘早起,或盛氏在楼上时,略偷闲与这些邻人说说儿,早已为这些人挑拨,待盛氏也有几分懈怠,待丈夫也渐渐放出些凌驾。

  常乘周于伦与她欢笑时节,便假公济私道:“你每辛苦,也该买些什将息。如今买来的只够供养阿婆,不得轮到你,怕淘坏了身子。”

  那周于伦极知道理,道:“一所赚能得多少?省缩还是做人家方法。便是饮食上,我们原该省口与婆婆。常言道,她的日子短,我们的日子长。”

  或有时装出愁苦的模样,道:“婆婆难服事。”

  周于伦道:“只是小心,有什难服事?”若再说些婆婆不好,于伦便嗔恼起来。掌珠只得含忍,只好向这些邻舍道他母子不好罢了。

  忽一,盛氏对着周于伦道:“先时你爹生意兴时,曾攒下银子八九十两。我当时因你小,不敢出手;如今不若拿出去经商,又可生些利息。”

  周于伦道:“家中酒店尽可过活,怎舍着母亲,又去做客?”

  盛氏道:“我只为你。我与媳妇守着这酒店。你在外边营运,两边挣可望家道殷实。”

  掌珠听了甚是不快,道:“成了田头,失了地头。外边去趁钱不知何如,家中两个女人怕支不来。”盛氏不言语,意似怫然。

  周于伦道:“既是母亲吩咐,我自出去。家中酒店妳便撑持,不可劳动母亲。我只拣近处可做生意做,不一二月便回来看家中便是。”与人商量,道买了当中衣服在各村镇货卖,只要眼力,买得着,卖时也有加五钱。便去城隍庙求了一签。道“上吉”便将银子当中去斛了几主,收拾起身。

  临行时,掌珠甚是不快活。周于伦再三安慰,叫她用心照管母亲,撑支店面,拜辞母亲去了。

  店中喜得掌珠小时便在南货店中立惯了,又是会打吱喳的人,也不脸红。铜钱极是好看,只有银子到难看处,盛氏来相帮,不至失眼。且又人上见她生得好个儿,故意要来打牙嘴,生意越兴。

  但是掌珠终是不老辣,有那臭吝的不过,也便让他两厘,也便与他搭用一二文低钱或是低银。有那脸涎的,擂不过,也便添他些。盛氏道她手松,做人情,时时絮聒她。又有杨家长孙与徐家来定来买时,她又不与论量,多与他些。

  又被盛氏看见,道:“若是来买的都是邻舍,本钱都要折与他。”每也琐碎这等数次。况且每不过是一两个钱小菜过一,比周于伦在家时更酸啬,又为生意上添了许多参差。

  只见一,盛氏身子不快,睡在楼上,掌珠独自管店。想起丈夫不在,一身已是寂寞,又与婆婆不投,心中又加悒怏。正斜靠在银柜上闷闷的,急抬头见徐亲娘走过,掌珠便把手招。那徐婆走到柜外,便张那边布帘内。掌珠把手向上一指,道:“病在楼上,坐坐不妨。”

  徐婆道:“喜得亲娘管店,个个道妳做人和气,生意比周舍时更兴。”

  掌珠叹口气道:“还只不中婆婆的意。”

  徐婆便合着掌道:“佛爷!一个外边挣,一个家中挣,供养着她,还得福不知。似我东走西走,做媒卖货,养着我儿子媳妇,还只恨少长没短不快活哩!亏妳,亏妳!”掌珠便将店中好酒斟上一瓯,送与徐婆,道:“没人煮茶,当茶罢。”

  徐婆吃了,道:“多谢!改再来望妳。常言道:‘且守’,倘这一病殁了,妳便出头了。”

  掌珠道:“这病不妨事。”徐婆自作谢去了。这边掌珠也便有个巴不得(婆婆)死的光景,汤水也便不甚接济。谎说道:店中生意丢不得,盛氏也无奈何她。亏得不是什重病,四五好了。只是病后的人越发兜搭,两下几乎像个仇家。

  过了两月,果然周于伦回家,获有四五分钱,盛氏好不欢喜。到晚,掌珠先在枕边告一个下马状,道自己出头面辛苦:“又要撑店,又要服事婆婆。生意她去做着,就把人赶走了,亏我兜收得来,又十主九憎嫌。”气苦万状。

  周于伦道:“她做生意扣紧些,也是做家的心。服事家中少人,妳也推不去,凡事只忍耐些。如今我做了这生意,也便丢不得手。前次剩下几件衣服须要卖去。如今我在这行中也会拆拽,比如小袖道袍,把摆拆出裨,依然时样,短小道袍便改女袄。袖也有得裨。其余裙袄,乡间最喜的大红大绿,如今把浅色的染木红、官绿,染来就是簇新,就得价钱。况且我又拿了去闯村坊,这些村姑见了无不天喜地,拿住不放死命要爹娘或是老公添,怕不趁钱?或是女人自买,越发好了。这生意断是不舍,妳还在家为我一撑。”把这掌珠一团火消做冰冷。掌珠只可叹几口气罢了。

  次,于伦梳洗,去到盛氏房中问安。盛氏也告诉:“掌珠做生意手松,又做人情与人,嗔我说她。病时竟不理我。”

  却好掌珠也进房问安,于伦道:“适才闻得妳做生意手松,这不惯,我不怪妳。若做人情与人,这便不该。到病时不来理论,这便是不孝了。”

  掌珠道:“这店我原道女人管不来,那不长进的银子不肯添,酒苦要添,若毕竟刀刀见底,人须不来。人不过两个邻舍,我也没得多与他。至于病时,或是生意在手,又是单身,进里面长久恐有失,毕竟又要怨我,迟些有之,没个不理的事。”

  于伦道:“妳若说为生意,须知生意事小,婆婆病大,便关两店何妨?以后须要小心服事。轻则我便打骂,重则休妳!”掌珠听了,两泪交流。待回家几时,奈又与晚母不投,只得忍耐,几不与丈夫言语。

  不上一月,周于伦货完了起身,只得安慰母亲道:“孩儿此去,两月就回。母亲好自宁耐。我已吩咐她,量必小心。”

  又向掌珠道:“老人家,须不可与她一般见识。想她如何守我到今,岂可不孝顺她?凡事看我面,不要记恨。”

  掌珠道:“谁记恨来?只是她难为人事。”周于伦两边嘱咐了再三,起身。

  谁料这妇人道盛氏怪她做生意手松,她这番故意做一个死:一注生意,添银的决要添,饶酒的决不肯饶,要卖不卖的,十主倒九不成。盛氏在里边见,怕打走了主顾,道:“便将就些罢。”

  掌珠道:“省得丈夫回来道我手松折本。”盛氏知是回她嘴,便不做声。一连两三,见当先一两数生意,如今二三钱不上。天热恐怕酒坏,只得又叫她将就些。她便卖,低银低钱也便不拣,便两三遭也添。

  盛氏见了心疼,晚间吃夜饭时道:“媳妇,我的时光短,趁钱只是妳们享用。这生意死煞不得,太滥泛也不得。死煞人不来,滥泛要折本。妳怎不顾妳们趁钱、折本,反与我憋气?”

  掌珠道:“初时要我做生意狠些,也是妳们,如今教我将就些,也是妳们。反又来怨帐,叫人也难。不若婆婆照旧去管店,我来学样罢!”

  到次,她便高卧不起来。盛氏只得自去看店。她听见婆婆出去,店中去了,忙起来且开了后门闲话。杨三嫂见了,道:“周亲娘,一向难得见面!怎今不管店走出来?”

  掌珠道:“我不会做生意,婆婆自管店。”

  杨三嫂道:“前长孙来打酒,说妳做生意好,又兴,怎不会得?要讨苦吃。等她自去,妳落得自在。”

  正说间,只见李二娘自家中走出来,道:“快活,快活!我吃这老厌物蒿恼得不耐烦,今才离眼睛。”

  杨三嫂便道:“哪里去了?”

  掌珠道:“是什人?”

  李二娘道:“是我家老不死,老现世阿公,七老八十还活在这边。好意拿食去与他,他却道咸道酸,争多争少,无不碎聒管闲事,被我闹了几场,他使往女儿家过活去了,才得耳朵边、眼睛里干净。”

  掌珠道:“怕家公要怪。”

  李二娘道:“家公怕他做什?他若好好来劝,还饶他打;他若帮来嚷,我便撞上一头,只要吃盐卤、吊杀、勒杀,怕他不来求?求得我歇,还要半月不许他上,极他个不要。”

  杨三嫂道:“只怕妳先耐不住。”

  掌珠听了,叹口气道:“我家老人家怎得她离眼?”

  不期盛氏在店中坐地,只见来的,因掌珠连手松,都要寻小亲娘,生意做不成。只得去叫掌珠,哪里肯来!听她下了楼,又寂然没个踪影,只得叫阿寿看着店,自进里面,却是开着后门,人不见影。唯闻得后门外有人说笑,便去张看,却是掌珠与这两个邻舍坐着说话。

  盛氏不觉红了脸道:“连叫不应,却在这里闲话!”掌珠只得立起身便走。这两邻正起身与盛氏厮唤,盛氏折身便入,竟不答应。

  她进门便把掌珠数落道:“妳在我家做媳妇年把,几曾见我走东家串西家?妳小小年纪,丈夫不在,不在家里坐,却在外边闯。妳看这些人,有什好样学?待妳丈夫回来,与他说一说该与不该?”

  掌珠自知欠理,不敢回答。倒是这两个邻人恼了,道:“媳妇妳磨的着,我们邻舍怎厮唤不回?又道我们没有好样,定要计议编摆她。”

  数之间,掌珠因盛氏诟骂,又怕丈夫回来得知,甚是不快。每倒早起来开店做生意。若盛氏在外边,自却在里边煮茶做饭,不走开去。

  这正早下楼来,只见李二娘来讨火种,道:“连听得老亲娘击聒,想是难过。”

  掌珠道:“击聒罢了,还要对我丈夫说,后还要淘气。”

  李二娘道:“怕她做什!徐亲娘极有计较,好歹我们替妳央及她寻一计较,送她便了。”

  正说间,恰好徐婆过来。李二娘道:“连怎不见妳?”

  徐婆道:“为一个桐乡人要寻一个老伴儿。他家中已有儿子媳妇,不要后生,生长得出的;又要中年人,生得洁净标致的。寻了几个,都不中意,故此跑。”

  李二娘就把掌珠姑媳的事告诉他,道:“她婆婆不晓事,把我们都伤在里边。”

  徐婆道:“脚在妳肚皮下,妳偏常走出来,不要睬她。嚷,与她对嚷;骂,与她对骂;告到官,少不得也要问我们两邻。”

  掌珠道:“怕她对丈夫讲,丈夫说要休我。”

  徐婆道:“若休了去,我包妳寻一家没大没小,人又标致,家又财主的与妳。我想妳丈夫原与妳过得好,只为这老厌物。若没了这老厌物,妳就好了。我如今有一个计较:趁这桐乡人寻亲,都凭我作主的,不若将她来嫁与此人,却不去了眼中钉?只是不肯出钱的。”

  (李二娘道:“货罢了!还求财?”

  掌珠道:“只是她怎肯嫁?”)

  徐婆道:“她自然不肯,我自与那边说通了,骗她去。”

  掌珠道:“倘丈夫回来寻她,怎处?”

  徐婆道:“至期我自教导妳,决不做出来。直待她已嫁,或者记念儿子,有信来,自身来,那时已嫁出的人,不是妳婆婆了。就是李二娘丈夫要与李二娘费嘴时,已过的事,不在眼面前娘,比妳会温存枕边的家婆自是不同,也毕竟罢了,妳自依我行。”

  此时,掌珠一来怪婆婆,二来怕丈夫回来,听信婆婆有是非,便就应承。

  只见到了晚。盛氏先已上楼,掌珠还在那厢洗刮碗盏。只听有人把后门弹了一声道:“那人明来相,妳可推病,等妳婆婆看店,他好来看。”掌珠听了,也便上楼安息。

  到五鼓,故作疼痛之声。天明盛氏来看,却见掌珠蹙了眉头,把两手紧着肚子在里滚。问她,勉强应一声‘肚疼’。

  盛氏道:“想一定失盖了,我冲口姜汤与妳。”便下去打点汤,又去开店。

  将次巳牌,一个人年纪约五十多岁,进来买酒,递出五十个钱来,一半是低钱,换了又换,约莫半个时辰才去。不知这个人正是桐乡章必达,号成之。在桐乡南乡住,做人极是忠厚。家中有儿子叫做章著,行二。家事尽可过。向贩云泽紬绫,往来苏州。因上年丧了偶,儿子要为他娶亲,他道:“我老人家了,娶什亲!我到苏州看有将就些妇人讨个作伴罢。”来了两次,小的忒人;老的忒老;标致的不肯嫁他;他又不肯出钱;丑的他又不要。这番遇着徐婆,说起这桩亲事,叫他来看。这章成之看她年纪虽过四十,人却济楚能干,便十分欢喜。

  窄窄衫衬柳,两山飞翠不须描。

  虽然未是文君媚,也带村庄别样娇。

  便肯出半斤银子。

  徐婆仍旧乘晚来见掌珠,说:“客人已中意,肯出四两银子,连谢我的都在里边。”

  掌珠道:“这也不论,只是怎得她起身?”

  徐婆道:“我自有计较。我已与客人说道,她本心要嫁,因有儿子、媳妇,怕人笑不像样,不要你们的轿子接,我自送她到船。开了船,凭他了。料她守了一向寡,巴不得寻个主,决不寻死。好歹明早收他银子,与她起身。”掌珠此时待不做,局已定了;待做了,年余姑媳不能无情;又恐丈夫知觉,突兀了一夜。

  才到天明,只听得有人打门。推窗问时,道吴江张家,因姑娘病急心疼危笃,来说与婆婆。盛氏听了,便在上一毂碌爬起,道:“我说她这心疼病极凶的,不曾医得,如何是好?”自来问时,见一汉子,道是他家新收家人张旺,桐乡人,船已在河下。

  掌珠吃了一惊,心中想道:“她若去,将谁嫁与客人?”

  便道:“这来接的一面不相识,岂可轻易去?还是央人去望罢!”

  盛氏道:“谁人去得?这须得我自去。”

  掌珠道:“这等,待我央间壁徐亲娘送婆婆去。我得放心。”

  便蹙来见徐婆道:“昨事做不成了!古古怪怪的偏是姑娘病重来接她,拦又拦不住。只得说央及妳送她,来与妳计议。”

  徐婆笑道:“这是我的计。银子在此,妳且收了。”打开看时,却是两锭火。

  徐婆道:“妳去,我正要送她割与蛮子。”

  掌珠回来道:“徐亲娘没工夫,我再三央及,已应承了。”便去厨下做饭,邀徐亲娘过来,两个吃了起身。盛氏吩咐掌珠,叫她小心门户,店便晏开早收些,不要去到别人家去。又分咐了阿寿。掌珠相送出门。

  到了水次,只见一只脚船泊在河边。先有一个人,带着方巾,穿着天蓝绸道袍坐在里边。问时,道城中章太医,接去看病的。

  盛氏道:“闲时不烧香,极来抱佛脚!”忙叫开船。

  将次盘门,却是一只小船飞似赶来。相近,见了徐婆,道:“慢去!”正是徐家来定。

  徐婆问:“什缘故?”

  来定道:“是妳旧年做中,说进王府里的丫头翠梅,近盗了些财物,走了。告官,着妳身上要。差人坐在家里,接妳回去。”

  徐婆道:“周亲娘央我送老亲娘,待我送到便来,暂躲一躲着。”

  来定道:“好自在生!现今差人拿住了大舍,他到官,终须当不得妳!”

  盛氏听了道:“这等,亲娘且回去罢。”

  徐婆道:“这等,妳与章阿爹好好去。”便慌慌忙忙的过船去了。

  那盛氏在船中不住盼望,道:“张旺,已来半了,缘何还不到?”

  张旺笑道:“就到了。”

  午,船中做了些饭来吃。盛氏道是女婿家的,也吃了些。将次晚了,盛氏着忙道:“吴江我遭番往来,只半。怎今到晚还不到?”

  只见那男子对着张旺道:“你与她说了罢!”

  张旺道:“老亲娘,这位不是太医,是个桐乡财主章阿爹。他家中已有儿子、媳妇,旧年没了家婆,要娶一个作老伴儿。昨凭适才徐老娘做媒,说妳要嫁,已送银十两与妳媳妇,嫁与我们阿爹了。妳仔细看看,前来买酒相你的不是他?我是他义男章旺,哪是什张旺!这都是妳媳妇与徐老娘布就的计策,叫我们做的。”

  盛氏听了大哭道:“我原来倒吃这忤逆泼妇嫁了。我守了儿子将二十年,怎今嫁人?我不如死。”便走出船舱,打帐向河中跳。

  不期那章成之忙来扯住,道:“老亲娘不要短见!妳从我不从,我凭妳。但既来之,则安之。妳媳妇既嫁妳,岂肯还我银子?就还我银子,妳在家中难与她过活,不若且在我家,为我领孙儿过活罢了。”

  盛氏听了,想道:“我在家也是一个家主婆,怎与人做娘?但是回家委难合伙;死了,儿子也不知道,不若且偷生,待遇人,叫儿子来赎我。”

  便应承道:“若要我嫁你,便死也不从。若要我领你孙儿,这却使得。”正是:

  在他矮檐下,谁敢不低头?

  只是想,自家苦挣家私,自家私囊也有些,都不能随身,不胜悒怏。

  徐婆回报,掌珠知道事已成,不胜欢喜,将那银子分一两谢了徐婆。又放心放胆买了些下饭,请徐婆、杨三嫂、李二娘一干。徐婆又叫她将盛氏细软都藏了,装她做跟人逃走模样,丈夫来问,且说她到张家。计议已定。

  不期隔得六七,周于伦已回,买了些嘉湖品物孝顺母亲。跨进门来,只见掌珠坐在店里。便问母亲时,掌珠道:“张家去了。”

  周于伦道:“上张家作什么?”

  掌珠道:“我那病在楼上,婆婆在店中忽然走上楼道:“姑娘有病,着人接我,要去。”

  我道家中无人,又没人跟随。婆婆定要去。我走不起,只得着徐亲娘送到水次。如今正没人接她。”周于伦道:“莫不妳与她有什口面去的。”

  掌珠道:“我与她有什口面?他回你自得知。”

  周于伦道:“这不打紧,明我自去接。知道了。”

  次,打点了些礼,竟到吴江。姐夫不在,先是姐姐来见,道:“母亲一向好么?”

  周于伦吃了一惊道:“母亲七前说妳病来接她,已来了。”

  姐姐听了,也便吃一个大惊。道:“何曾有这事?是哪个来接?”于伦道:“是隔壁徐亲娘亲送到水口的,怎这等说?”两下惊疑。

  于伦便待起身,姊姊定要留饭,于伦也吃不下。即赶回家,对着掌珠道:“妳还我母亲!”

  掌珠道:“你好没理!那你母亲自说女儿病来接,就在房中收拾了半,打点了一个皮箱,张家人拿了。我不放心,央徐亲娘送去,出门时哪一个不见?”

  只见徐亲娘也走过来道:“皇天!这是我亲送到船里的。船中还有一个白胖的男人,方巾,天蓝花绸海青,道是城中太医。来拉的是什张旺。”又问邻舍,道是真出门的。哪一个不道是‘果然’!有的道是本未天明,果然听得人敲门来接;有的道,早饭时候的是穿是油绿绸袄、月白裙出门的。又问:“家中曾有人争竞么?”道:“并不曾听得争闹。”细问阿寿,言语相同。

  周于伦坐在家中闷闷不悦,想道:“若是争闹气不忿,毕竟到亲眷人家,我又没有什亲眷;若说有什人勾搭,她守我十余年没话说,怎如今守不住?”又到楼上房中看,细软已都没了,好生决断不下。凡是远年不来往亲戚家里,都去打听问,并不曾去。凡城中城外庙宇、卜去处也都走遍。在家如痴如呆,或时弹眼泪,过了半个多月。

  掌珠见遮饰过了,反来獃他道:“好汉子,娘跟人走!连我如今也疑心,不知你是周家儿子不是周家儿子?”气得个周于伦越昏了。为体面不像,倒收拾了酒店,仍旧外边去做生意。只是有心没想,生意多不甚成。

  一转到桐乡,背了几件衣服闯来闯去,闯到一个村坊。忽抬头见一个妇女在水口洗衣服,与母亲无二,便跑进前。那妇人已洗完,左手绾着衣服,右手提着槌,将去到一大宅人家。于伦定睛一看,便道:“母亲!妳怎在这里?”原来正是盛氏。盛氏见了两泪交流,哽咽不语。正是:

  大海横风生紫澜,绿萍飘泊信波翻,

  谁知一夕洪涛息,重聚南洋第一滩。

  半晌才道:“自你去后,媳妇怪我说她手松,故意不卖与人。叫她松时,她又故意卖。再说她时,她叫我自管店,她却到徐婆家。我说了她几声,要等你回来对你说。不料她与徐婆暗地将我卖到这章家。已料今生没有见你的日子,不期天可怜见,又得撞见。不是你见我时,我被她借小姑病重赚我来时,眼目已气昏了,也未必能见你。”

  于伦道:“我回时,她也说小姑家接去。我随到小姑家,说不曾到。又向各亲眷家寻,又没踪影。不知小人合老虔婆用这等计策。”

  盛氏又道:“我与媳妇不投,料难合伙,又被媳妇卖在此间做小伏低,也没嘴脸回去见人。但只你念我养育你与守你的恩,可时来看我一看。死后把我的这把骨殖带回苏州,与你父亲一处罢了。”言讫,母子大痛。

  周于伦此时他主意已定了。身边拿出几钱银子,付与母亲,道:“母亲且收着在此盘。半月之间,我定接妳回去。”两边含泪分手。

  周于伦也就不做生意,收拾了竟回。心里想道:“我在此赎母亲,这地老虎决不肯信;回家去必竟要处置妇人,也伤体面。我只将她来换了去,叫她也受受苦。”算计了。

  回到家,照旧待掌珠。掌珠自没了阿婆,又把这污名去讥诮丈夫,越没些忌惮了。见他货物不大卖去,又回得快,便问他是什缘故。

  于伦道:“一来生意迟钝,二来想妳独自在家,故此便回。”

  掌珠道:“我原叫你不要出去。若在家中,你娘也不得跟人走了。”于伦也不回她。

  过了三,道:“我当初做生意时,曾许祠山一个香愿。想不曾还得,故此生意不利。后与妳去同还,何如?”

  掌珠道:“我小时随亲娘去烧香后,直到如今。便同你去。”

  到第二,催于伦买香烛,于伦道:“山边买,只带些银子去罢了。”那掌珠巴明不晓。

  第二,梳头洗脸,穿了件时新玄花绸袄,灯红裙,黑髻玉簪,斜了一枝小翠花儿。打扮端正时,于伦却又出去未回。

  等得半,把扇儿打着牙齿斜立,见周于伦来,道:“有这等钝货!早去早回。”

  于伦道:“船已在河下了。”掌珠便别了杨三嫂、李二娘、徐亲娘,吩咐阿寿照管门户。两个起身。

  过了盘门,出五龙桥,竟走太湖,掌珠见了,道:“我小时曾走,不曾见这大湖。”

  于伦笑道:“妳来时年纪小,忘了。这是必由之路。”到岸,于伦先去,道:“我去叫轿来。”竟到章家。老者不在,只他儿子二郎在家。

  出来相见,周于伦道:“前月令尊在苏州娶一女人回来,是卑人家母。是累听信邻人,暗地将她卖来的。我如今特带她来换去,望二郎方便。”

  二郎道:“这事我老父做的,我怎好自专。”

  于伦道:“一个换一个,小的换老的,有什不便宜?”

  章二郎点头道:“倒也是。”

  一边叫他母亲出来。见了儿子,道:“我料你孝顺,决不丢我在此处。只是如今怎生赎我?”

  于伦道:“如今我将不贤妇来换母亲回去。”

  盛氏道:“这等,你没了家婆怎处?”

  于伦道:“这不贤妇要她何用!”

  须臾,看的人悄地回复二郎道:“且是标致,值五七十两。”二郎心欢喜,假意道:“令堂在这厢,且是勤谨和气,一家相得,来的不知何如,恐难换。”

  于伦再三恳求,二郎道:“这等,且写了婚书。”于伦写了,依旧复到船中去领掌珠。

  掌珠正在船中等得一个不耐烦,道:“有你这样人?一去竟不回。”

  于伦道:“没有轿,扶着妳去罢!”便把一手搭在于伦臂上,把鞋跟扯一扯上,上了岸。

  走了半晌,到章家门首,盛氏与章二郎都立在门前。二郎一见,欢喜得无极。

  掌珠见了盛氏,遍身麻木,双膝跪下道:“前却是徐亲娘做的事,不关我事。”

  盛氏正待发作,于伦道:“母亲不必动气。”

  对掌珠道:“好事,新人!我今不告官府,留妳性命,也是夫一场。”掌珠又惊又苦,再待哀求同回时,于伦已扶了母亲,别了二郎去了。

  乌乌切深情,闺帏谊自轻,

  隋珠还合浦,和璧碎连城。

  掌珠只可望着流泪,骂上几声‘黑心贼’。

  二郎道:“罢!妳回去反有口舌,不如在我家这厢安静。”一把扯了进去。

  于伦母子自回。一到家中,徐婆正在自家门首,看见她母子同回,吃了一惊,道:“早晨是夫去,怎到如今母子回?不得是盛氏告在那衙门,故此反留下掌珠,给还他母亲,后来必定要连累我。”一惊一忧,竟成了病。

  盛氏走进自房中,打开箱子一看,细软都无,道:“她当初把女儿病骗我出门,一些不带得,不知她去藏在哪边?”

  于伦道:“她也被我把烧香骗去,料也不带得。”到房中看,母亲的细软一一俱在,她自己的房奁也在。外有一锭多些火,想是桐乡人讨盛氏的身银,如今却做了自己的身银。于伦又向邻人前告诉徐婆调拨他,把阿婆卖与人家做母。前时邻人知道盛氏不见了,也有笑盛氏,道守了多年,毕竟守不过;也有的笑周于伦,道是个小乌。如今都称赞周于伦,唾骂徐婆,要行公呈。一急,把徐婆急死了。

  于伦又到丈人家,把前把事一说,道:“告官恐伤两家体面,我故此把来换了,留她残生。”

  钱望濠道:“你只赎了母亲罢,怎又把我女儿送在那边?怎这等薄情!”终是没理,却也不敢来说。他后边自到桐乡去望时,掌珠遭章二郎子妒忌,百般凌辱,苦不可言。见了父亲,只是流泪。父亲要去赎她,又为晚阻挡,不得去。究竟被凌辱不过,一年而死。

  这边周于伦,有个三考出身做县丞的仲德闻他行孝,就把一个女儿与他。

  里递要举他孝子,他道:“是孝子,不是义夫。”抵死不肯。后来也纳一个三考,做了个府经历。夫两个奉事母亲终身,至今人都称他是个孝子。 wWw.eAnXS.CoM
上一章   三刻拍案惊奇   下一章 ( → )
欢迎阅读专辑三刻拍案惊奇,你可以免费在线阅读或者下载三刻拍案惊奇的文字章节,海量小说随意看,更多优质精品小说,尽在疑案小说网。三刻拍案惊奇是一本情节与文笔俱佳的作品,由疑案小说网网友最快上传更新提供。